催眠师手记(三):附体
食疗医生沈娜娜找到我,一把把我拉进办公室,又四下环顾了一圈。
这家伙不是和患者接触时间久了,也精神异常了吧?
“陈然,那个陈然,你知道吧?前几天刚入院的那个……”她有点激动但声音压得很低。
“知道!说正事!”
“可能我不应该说啊,我感觉他被鬼附身了!”她瞪大眼睛等我的反应。
“你还知道不该这么说啊。”我白了她一眼。
“你是没看见,真吓人!正聊天呢,说变脸就变脸,是完全不一样的表情和气场,而且我确定他不是装的!”
“还有什么表现?”
“半夜起来,抱着一个拖把头子满走廊跑,白天是安静的美男子。”
“这不就是双重人格吗?”
“和一般的双重人格症状不一样,真不一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几天没睡觉,现在人黑瘦黑瘦的,其实他本人挺帅的,这样下去恐怕要挂……”
“好了,明天带过来吧。”我偷笑她,这个小沈,对美食和帅哥毫无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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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时,我正在整理病历。
“林医生,打扰了。” 居然是个磁性十足的低音炮嗓音。
我回过头,这声音和形象属于深沉型,和沈医生说的“拽酷、狂傲、满走廊乱跑”的确不搭边儿。
他的短发很利索,脸型也轮廓分明,穿一身黑,上上下下都是黑色。给人的感觉很绅士。
“我们先聊聊?” 我试探着问,因为我突然想起小沈说的“随时会变脸”。
“可以。麻烦您了,这段时间我本人也很困扰,我想知道答案。” 他语速正常,且彬彬有礼。
“你知道自己的异常表现吗?”
“知道。嗯,也不知道……或者说,知道的不是很全面,我控制不了他。”
“控制不了谁?”
“他,我身体里的那个人。”
“你说你身体里有另一个人?”
“是的。”
“你怎么确定他是另一个人,而不是你自己的情绪?”
“因为我们完全不一样,他做的那些事都是我平时格外注意的。”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不知道,是室友和医生告诉我的。不过,我有时候也做梦,我能梦到他。”
“你能梦到他?”
“是,我经常梦到他,他想占据我的身体,挖掉我的灵魂和记忆。”
“他长什么样子?”
“看不清,有很多情节也记不住,这就是我找您的目的,我想请您为我催眠,我想知道他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给我十分钟做准备。还有,不必使用尊称,生分。”
“好,林医生,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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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他在沙发里完全放松下来,顺着我的指引进入另一个世界。
“你在哪里?”
“一个广场。”
“周围有什么?”
“人。很多人,没有脸的人。不对,好像,只有半张的脸。”
“另一半呢?”
“另一半……另一半在哪?哦!我看到了,在脑后!”
我皱了一下眉头,小沈说得没错,真是活见鬼。想想一个人的后脑勺上,还有半张脸埋在头发里盯着你,什么感觉?
“你也是半张脸?”
“不,我是正常的。”
“他们在做什么?”
“在听台上人唱歌。”
“那人什么样?唱的什么?”
“长头发的男人,很潮很酷,带着墨镜,看不清长相。抱着电吉他嘶吼。唱的不错,就是吉他应该调一调,有点走音。”
“他们能看见你吗?”
“看不见,他们好像在游离中,在寻找什么。等等,人群有点躁动,音乐停了,台上的乐手盯着我看。”
“你确定是看你?他能看见你?”
“我确定!他看见我了!他拿着吉他走过来!不,别过来!”
“不要怕,你让他再走近一些,看看他是谁?”
“再走近些……不怕……看看他是谁……”他嘴里喃喃的念叨着,身体却有些恐慌的抖动。
“他没有五官,没有脸!他跑过来了,他在追我!”他的身体突然剧烈的动了几下。
“他在追我!快要追上我了!不能让他追上我,他会撕下我的脸!救命……救我!”
“听我说,你在做梦,我数到3,你会醒来!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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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他又来找我。
我告诉他只要放松意识,跟随我的指导去做,情况会有转变,也会很容易看清那个人。
“他在向我走来。”
“不要动,不要怕,他看不见你,他只是想回家。你跟上他。”
“不动,不怕,看不见我,跟他回家。”
“你们现在在哪里?”
“一个学校。”
“学校?你认得吗?”
“认得,是我的大学校园。”
“你跟着他走。”
“好,我跟着他走……宿舍,我的大学宿舍!”
“继续跟着他。”
“316,我们的寝室。”
“能看见他吗?是你的室友吗?”
“看不见,他背对着我。等等,他进了卫生间。”
“跟进去。从镜子里看他。”
“他在洗脸,镜子,镜子里的他,他是……”
“是谁?”
“他是……他是……啊~~~”他突然大哭起来,不是惊吓的哭,是痛苦的哭,近乎于发泄似的哭。
“1、2、3!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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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办公室坐了很久。我们没有再做任何交流。已经不需要再交流。
“为什么不问我那个人是谁?”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一脸疲惫的看着我。
“那个人是你自己。”
他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一个拨片。“你怎么知道?”
“那是你的梦想,对不对?他们都说你唱歌特别好听,但是你只有睡着了才会唱;你拿着拖把乱跑是你在表演;你在梦里都听出吉他需要调音;你一直带着的拨片,还有,你的手指。” 我拿起他的手给他自己看,那是苦练很多年才留下的茧。
他双手抱着头,轻轻抽泣。
“为什么回避?为什么不再坚持?为什么不做你喜欢的自己?”
“因为所有人都不接受那个我,他们只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支持我……”
我从书架后面拿出一把旧吉他递给他。这是他大学时用过的那把。
“我还可以吗?”
“你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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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然走后,我在办公室坐了很久。
我问自己,我是否也有未圆的梦,是不是有不敢做,不能做,再也没有机会去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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