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已深。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悄然潜入,静静地卧着,不声不响。像是谁特意剪下的一条素绢,铺在那里等人来拾。在这样的夜色里读书是极好的。灯光不必太亮,足够墨迹在柔光中舒展即可。指尖抚过纸张的脉络,沙沙声里,“人间至味”四个字尤为醒目。
有人问:人生在世,究竟何为人间至味?有人以为必得是珍馐美馔,金樽清酒;有人则道须有红袖添香,笙歌鼎沸。然而依我看来,人间至味,不过是一碗白粥,一盏清茶,一席清风,一窗明月罢了。
记得幼时,家中贫寒,常以咸菜佐粥。那咸菜是母亲亲手腌制的,取园中蔬菜,洗净晾干,撒盐拌匀,装入坛中密封。半个月后启封,青翠已转为深绿,咸中带酸,脆嫩爽口。配以白粥,竟成了无上美味。如今想起,那滋味犹在舌尖。
如今的至味,便是午后闲坐,清茶半盏,看茶叶在杯中舒展,心事也随之沉淀;傍晚归家,炊烟袅袅,一碟青菜,几粒粗盐,滋味竟比繁华盛宴更入心。人间至味,是酒席间觥筹交错时怀念的幼时那碗清汤;是无眠时,独属于夜的阅读仪式:白昼的喧嚣沉入地平线,月光成了最温柔的注脚。
人间至味,大约是一种清淡的欢愉。既非大喜,亦非大悲,不过是在寻常日子里,偶然得之的一丝欢喜。譬如清晨推窗,见一枝新绿;或是夜深人静,听雨打芭蕉。此等滋味,虽不浓烈,却有余韵,使人回味无穷。人间至味,是褪去浮华后的本真,不必山珍海味,无需雕琢粉饰,一箪食,一瓢饮,皆是生活最温柔的馈赠。它藏在柴米油盐的细碎里,躲在寻常日月的褶皱中,等一颗安静的心去发现。人间至味,当数清欢。
窗外仍然月光如水,树的影子还在摇曳。我啜尽杯中残茶,虽已冷透,却另有一番风味。清欢之味,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