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音符

【桐】卫灵犀

行走的音符

序：

有些旋律，早已不是旋律本身。它是时光的密纹，在记忆的唱针下一次次回转，刻下年轮。

行走的音符

十七岁的秋天，是被梧桐叶染成的金黄色。

放学后，我又绕到学校后门那条僻静的梧桐道上。秋风乍起时，巴掌大的叶子便簌簌地落，一片，两片，然后越来越多，像一封封来不及寄出的信，铺满了整条小路。踩上去，有细微清脆的碎裂声，那便是秋天最确切的脚步声了。

而你，总是在那里。穿着白色衬衫，靠着那辆黑色的旧单车，耳里塞着白色的耳机线。看见我来了，你会抬起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然后自然而然地，将另一只耳机递过来。

世界便在那一刻，被压缩成一根细细的线，连接着我们彼此。耳机里流淌出来的，常常是些记不住名字的钢琴曲，或是那时我们还听不懂的英文歌。旋律是抽象的，像窗外流动的云，但那份因共享而生的亲密，却具体得如同掌心传来的温度。我们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并排走着，听着，看夕阳的光线如何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再交叠在一起。那时的心事，是朦胧的，饱满的，像一颗裹在青色果皮里的浆果，有着微微的酸，和更多秘而不宣的甜。所有欲言又止的话，所有慌乱躲闪的眼神，仿佛都交给了那流动的音符，由它替我们诉说，替我们保存。

那一年，大街小巷的音像店里，王菲空灵地唱着《你快乐所以我快乐》，任贤齐的《心太软》则悲悲切切，成了大人们情感世界的背景音。而我们，我们的世界要小得多，也安静得多。我们的“年度金曲”，或许只是某天下午，你无意中哼起的那一段不成调的口哨，而我听的出神。一片梧桐叶恰好旋转着落在你的肩头，我几乎要伸出手去，替你将那片金色的音符拂去，可指尖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勇气。那个未完成的动作，便和那段旋律一起，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个下午。

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像许多故事里写的那样，联络渐渐稀疏，终于断了音讯。那盘录有《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的磁带，也不知遗失在了哪里。

许多年后的一个秋日，我又走到了那条梧桐道。景致竟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树更高大了些，人也更稀少了些。我独自走着，脚下依然是叶子碎裂的细响。这时，路边一家小小的咖啡馆里，隐隐约约地，飘出了那支熟悉的旋律。是《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刹那间，时光仿佛倒流。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靠在单车旁的少年，看见了那个穿着校服、心怀忐忑的自己。所有被岁月尘封的感觉，争先恐后地苏醒过来。我站在原地，忽然明白了。那些旋律，那些我们一起听过的歌，它们从未消失。它们化作了行走的音符，散落在这世间的各个角落。在一阵似曾相识的风里，在一片落叶的弧度里，在一缕忽然照进心里的阳光里。

它们沉默着，行走着，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与你撞个满怀，为你奏响一整个回不去的，金色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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