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云深处亦沾衣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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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会享受这个年纪带来的好处：受人尊敬。
虽然这个尊敬只是个皮。
孔子都说过：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这个年纪，没地位就是没地位了。

有一阵经常恨恨：年轻人可以气盛，可以锋芒毕露，可以犯错误，可以横冲直撞。
中年不行，中年就只能弯腰，一弯再弯。

慢慢地，竟越来越受到年轻人的礼让。
于是，渐渐生出一些老年人的喜悦。
年纪，也不白活啊。日常，就不知不觉多了些肆无忌惮。
比如，在办公室嗷嗷嗷唱歌。
自然，年轻时唱得更多。呃，人还是我人啊。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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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想起了年轻时的荒唐，并怀念。
多年后，即令重聚，不复少年时。
有反目，有绝交，更多的，还是成了陌路。渐行渐远。
而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对抗世界。

最适合人类相处的，大概还是母系氏族时期。
看一些娱乐号，提到中国最后一个母系氏族：摩梭人。
描述得实在美好。我想，群居大概还是最理想的。

一夫一妻的小家庭制还是冷清了些。
曾经非常向往商朝，想一起去街上纵酒狂欢。
母系时，没有酒，实在是一大憾事。

我想念曾经的那些朋友和伙伴了。
想念我们在最没有负担的年纪里相遇。

染儿

2025.2.6 寄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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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
宝玉调停黛玉和湘云冲突失败后，填的一支小曲子。
第一次读《红楼梦》时就很喜欢。
那时最喜欢：过去碌碌又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记不清是初中还是高中了，十几岁。

现在看十几岁很小，比宝黛还是大的。

今日看“纷纷说甚亲疏密”，有些趣味。
有记忆以来，大概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亲疏密，这种微妙的关系。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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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在意的人太多。他想要姐妹们个个喜欢。
一一调停到，都能尽下自己的心。
偏偏他遇到了黛玉，遇到了湘云，遇到了宝钗。

宝钗和湘云犹可，林妹妹生气了，宝玉是要着急的。
急到没办法了，也就灰心，要寻个解脱。
拿来《南华经》看，稍有所悟。
宝玉的机缘在一点一点打开。
只是这时，还有林妹妹。

林妹妹最是有趣，她最爱和宝玉生气，也和宝玉最好。
心心念念只为一人时，总会这样吧。
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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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情事，总是如嚼橄榄，五味杂陈。
借来的比喻，我没有尝过橄榄。
多年前，一个朋友说：想知道梨子的滋味，要自己去尝。
可是这世间的味道这么多，怎么尝得过来？
从书上看看也好。

爱恨情仇，还是书中的更缠绵。

我看宝黛拌嘴，看他二人将心结一个个系上，又一个个解开。
旧结才解，新结又生。
一结接一结。结成了九连环，环环相扣，扣心间。
结者，劫也。

黛玉要流尽自己的泪，才销完前生带来的债。
她的泪，为自己而流，更为知己而流。

染儿

2025.2.7 春天来了时，我就要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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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我就要跳到花朵上，
饮酒。饮甜甜的酒，
和赶赴盛宴的三月干一杯，
醉了，就睡在春风里。

花朵晃啊晃，把梦一样好听的歌
唱给我听。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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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该寻出我美丽的桃花笺
写一首粉红的小诗
拣三两声鸟鸣，交付清晨的阳光
寄给远方

若远方的花正开，也捎一朵回来。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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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
要缝春衫，要酿春醪，要制春茶，要烙春饼
要把窗子打开，晾晒春愁
要掬一捧春水，浆洗浸在水里的月亮

可都不急，我要等那个冬天去采药的人
裁一床山上的白云，枕着回来

染儿

2025.2.8 被酒莫惊春睡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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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天总是要来得迟些的。
树未绿，花未开，天尚寒。
闲坐时，须团团围着被子。

想起张岱说，拥毳衣炉火。
当又轻又暖。
适于这般春寒。

说是春天，气候上还是严冬。
只是我已经不再等候一场雪了。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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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眺望铺天盖地的花开。
想往南走一些，再走一些，去接一树树的花来。
若我打马走到江南，要再乘船慢慢北上。
陌上花开，缓缓归。

再过几日，就可以去翻一翻草芽了。
而我醒不了的梦里，春风早已经吹遍绿原。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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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每来一次，我的欢喜就苏醒一次。
春水拍打着春岸。
春山淡淡春云闲。

风大整理了好多词牌，无事填一填。
想到这些美丽的事情。
平平仄仄，红红绿绿。
我的春天就已经到来。

先向笔头赊三分春色。只借不还。

染儿

2025.2.9 山长水阔知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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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写相思。有寄怀，有思绪。
柳永也写相思，放浪，轻薄更多。
一个人的地位不同，格局胸襟也自有差。
失意和得意之人，写乐，写愁，都各有其境。

晏殊是轻视柳词的。偎红倚翠，我后来读到，也觉卑俗。
志气总似低了些。

后主李煜前期写词：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细腻生香，可也仅限于调情。
亡国后，李后主才有了自己的痛苦。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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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果中诗词之道。
石评梅的文章我读过，记忆里如坟间秋草，随风瑟瑟，低迷灰暗。
无酒仿过徐志摩一首，讲起民国文风之时，他说，当时国运不济，爱国文人莫不如此。
也许。
若不能有些欢乐，也有些骨头才好。哪怕是鬼气森森呢，比自伤自怜也要好一些。
自伤自怜不是不可有，不可太溺。自溺于哀伤中，读起来便少了味道。

柳永和李煜又是另一番自溺。
自溺于一时的欢乐。

诗词即使不论音乐性，词意上多荡开几层，也要丰富些。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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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读到《诗经·卫风·氓》，已自赞过作者的平静。
这种平静是心性的超拔。
不夸饰，不泛滥。
苦即苦，悲即悲，过去即过去。

孔子说的中正之道，美自美。
美的前提还是真。
若心中真有激烈的情感，哭天抢地也未为不可。
《诗经·鄘风·柏舟》即如此。

也许，最好的只是二字：自然。
情自烂漫，不过肆渲染。

染儿

2025.2.10 占得人间一味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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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读什么样的作品，喜读什么样的作品，大抵是和气质相关的。
读书须缘分。
一本好书，机缘未到，便入不了眼。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作品与人一样，有时会难遇知己。

苏轼说自己“占得人间一味愚”，想及他之生平，念及我之心事，读来戚戚。
愚人总是喜做一些无益无谓的事情。
所谓不合时宜。改又无从改。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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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不了的，一律称之为天性。
《红楼梦》里宝玉吃了那么多板子，一点动弹不得，却只觉得“为了这些人，死了也值得”。
这可怎么改？

怕只怕，自己觉得好，自己认了真。

世道是需要撞来撞去的，可总有人怎么撞，弹回来的，还是自己。
撞扁了，撞碎了，散出来的气味还是自己。
不是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而是这样不合宜，知道，做不到。

苟且也有，小心也有。
关键处却总认不清形势，不管不顾。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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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撞南墙肯定是不对的。
不是南墙不对，是自己不对。

苏轼下棋不好，他这一生应该有很多破不了的局。
起不了势，翻不了盘。
只好闲来无事，嘲一嘲自己。

染儿

2025.2.11 云在青天水在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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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己插在山谷里，每天浇一点水，挺过七七四十九天，就会起死回生。
第一天，我记得自己是从天上来。
第二天，我想起我曾经问过什么是永远。
第三天，好像有个人说我正在渡劫。
第四天，我已经适应了这凡间。
第五天，山谷里的风慢慢柔软。
第六天，我没有找到师傅，有个种菜的和尚很是和善。
第七天，我想去山谷外看一看，撞一撞庙里的钟。

第四十九天，我忘了我是谁，我来自哪，我要到哪去。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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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话一说出去，就后悔了。
我不想再有更多的人了。我只想一个人在这里呆着，看天上的云。
也许，我现在只是一片荷叶。
有小鱼在往我的身上吐泡泡。

我想自由自在地呆着。
只被天上的飞鸟看见。
飞鸟看我一眼，继续往前飞。

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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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不见也好，我就可以在心里想念。
我就可以一会下雨，一会下雪，一会下雾，一会结霜。
我在这里迷了路，绕了一圈又一圈。
绕得很起劲。

流星把我送下来时，没有说要我做什么。
我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不知来时的仙丹还能不能找到。
那味道是有点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