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孟非铄，这个名字来自我最好朋友……的儿子。是的，我没用他自己的名字，而是他儿子的，小家伙现在3岁了。
老孟是我们圈儿里的人对他统一的称呼，只有我称呼他名字的简略版，他姓孟，孔孟之家规矩大，他严格的遵照字辈，第2个字是宪。而我总是忽略掉中间这个我认为意义不大的辈分符号。
我和他是有缘的，从见第一面开始。
初一入学第一天，班主任把全体同学叫到走廊，按高矮个子排队，以此决定座位的分配。他当时挤到我身后，对我说，咱俩坐同桌吧，我无所谓的答应了。确实无所谓，以至于我至今不记得当时他是什么表情，什么样子。
但，只差一点。他没有算好数字，所以被分配到我身后的一桌，而我，和前面的董姓同学，也是后来的学习委员，当时入学全班第4的那个家伙坐了同桌。
我们当时都没意识到，我们的命运将从此改写，此处应该划重点：我入学成绩全校第6，班级第2，老孟是全班第7。
我不是个好学生，起码不是个自觉的学生，所以想让我不学习很容易，外接的干扰或者各种玩乐的诱惑都可以。很不幸，我和学习委员成了同桌。他是个奇怪的人，平时话很少，极少，瘫在位子上从来不活动，如果当时就有成人纸尿裤的话我想他一定会穿着来学校。但是我确定上课铃一响，当我们听着ABCD和2A2-2B2昏昏欲睡时，就是他打鸡血的时刻。
不只是学习。
他会在老师板书时，借着课桌的掩护朝着我肋骨狠狠一拳，或者偷偷在下面拿圆珠笔扎我的大腿。经常。日常。
当我怒不可遏的反击时——那正是老师结束板书回头的时刻。
于是我就一边罚站，一面看学习委员得意的笑。——他有理由笑，因为他做的非常隐秘，那出拳的时机仿佛用函数计算过，并用概率核对了几遍。
隐秘到连就坐在我后排的老孟都一直，一直，从来，没有发觉。
于是当我下课后目送完亲爱的老师走远后咆哮着冲向董委员时，老孟的保护弱小的正义感瞬间爆棚了，不止一次，他和我打成一团，为了惩罚我这个欺负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董委员的恶霸……甚至有次在我上课时忍不住回击董委员时，老孟直接跟我动起手来，当老师听到动静回头时，看到的是我们俩站起来互相左手掐着对方脖子右手猛捶的精彩格斗画面。
当然，两个有缘的人，友谊不会就这样以鲜血和仇恨结束的，缘，妙不可言。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初一下学期。老孟的同桌，一个瘦瘦的男同学，出了水痘。盛夏。
因某些老传统和怕感染的缘故，出了水痘的同学不能洗澡。盛夏。
那时的班里连风扇都没有。盛夏。
同学身上、脸上、脖子上流着黄色脓液和每天不断发酵着的汗水污垢，在视觉和嗅觉上都构成强烈的冲击。终于，在一个早自习上，老孟鼓起勇气跟老师说。能不能给他换个位置。
我当即主动表示，我愿意和老孟对换位置。
我想，我们的友谊从那一刻才真正开始，我们都被对方感动了，那从光明之中伸出的手，把我们彼此互相拉出地狱。我们，互为猴子派来的救兵。
水痘同学的病，好了。
董委员的病，犯了。
当我看着坐在前面的老孟时不时虎躯一震，进而开始反击时，那一刻，我认为，我懂他。
但老师不懂。
老孟应该是在无数次的罚站中，深入的理解了我，也深刻的反省了自己当初对我的误解。
在一次对话中，他向我表白：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揍他了，我都想弄死他！
那一刻，我们的友情瞬间升华。
从此后我们的话越来越多，在揍董同学的问题上尤其一致，在我们的联合胖揍下，董同学上课打人的毛病治愈了。所以，我们罚站的原因换成了另一个：上课说话。
不过不管怎么样，从此后我们不再孤军奋战，我们是难兄难弟。
那是1992年。
我们两个的家住的不远，所以我们总是一起骑车回家，我们会在路上买一块钱的羊肉串，每人2根，会跑去商场看家庭影院柜台放的《壮志凌云》，会在暑假在他家里看《双龙会》《阿呆与阿瓜》，笑出窒息的声音。
我们一起踢球，他的偶像是马拉多纳，我的偶像是罗伯特巴乔。他替前卫，喜欢8号，我踢右后卫，喜欢5号。我们会在早上5点骑车去郊外练球，然后在中午11点顶着大太阳回来。我们会在一起听音乐，用初学的一点音乐知识去辨别各种乐器的声音，然后鄙夷四大天王，赞颂魔岩三杰。我们会到处找披头士和大先生的打口带，也会在半夜无人的路上扯着嗓子嚎无地自容。
我们情比金坚，生死契阔。没夸张。
初三的时候，老孟喜欢隔壁班的一个女孩，谢璟，对，就是马甲名单里的谢璟晨。晨字是老孟老婆的名字，我写背景时借过来了，因为我内心实在不能接受老孟背叛他老婆，所以必须留点他老婆的痕迹。他跟谢璟是我帮忙的，记得那次我跑到隔壁班窗边，叫谢璟说，来后操场一下，找你有点事。然后带过去交给老孟。老孟跟她说了什么我没问过，反正是没成，但惹来另一个麻烦：谢璟的漂亮不只是我们动心，也有校外的小痞子。我公开叫谢璟去后操场，老孟表白的事传得很快，校外小痞子就来了一群人要收拾老孟。这必须是场恶仗，好吧，我自大了，其实就是场胖揍。
老孟没怕，那天中午放学他跟我说，你快走吧。平时我们都是一起回家，所以我知道肯定有大事要发生。我问怎么了，老孟死活不说。我差不多猜到大半，就跟他说：要是我的事，那我现在就跑，要是你的事，我不走，咱一起上。老孟没办法，告诉我小痞子上门了，而且人还挺多。于是，我大义凛然的……带着他一起跑了。哈哈。
这事在我通知了我哥以及老孟通知了他哥以后，顺利摆平，有惊无险，却成了我们第一次共患难，他应该会感动——我猜。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此后，更大的感动回到我头上了，两次。
一次是高二时，因为另一个朋友的事情，又打了架，这次据说对方将在晚上放学招呼100来号人。那时的老孟上了技校——我们心里仅强于工读学校的地方，全是混子，简直都是职业打手。于是我在中午时跑去技校找老孟攒人。老孟答应想办法，我便回来上课。
下午活动课，老孟来了，在我教室门口，一个人。我问人呢？他说以为技校下午校外实习，在那个没手机的年代，没找到人。我问，那你来干嘛呢？老孟的回答很经典，像电影台词：打架咱俩不够，挨揍我能帮你扛一半。——但我知道这是真的。
感动。
类似的事情在进入二十一世纪又发生一次。那是我大学刚毕业，正流行网吧，以为这玩意挣钱还不耽误自己玩就开了一个，每天窝在网吧里哪都不去。老孟当时已经上班，还继续着乐队排练和晚上酒吧演出，而我已经退出（这是另一个故事），所以我们几乎一年没见到一次。每次电话约他时，他会问：有事吗？我会说：没啥事，出来喝点？他会说：再说吧，忙。当对他的思念积累到一定程度时，我又给他打了个电话。他问：有事吗 ？我说：有事，你来我店里一趟。他问：什么事？急吗？我说：急事。他说：你店里有时事了？我说：对。对话很短，那时手机要5毛一分钟，好像还是双向收费。傍晚，当我正在电脑上玩着《星际争霸》时，背后有人拍我的头，我回头，老孟。他问：就你一个人？我回：就我一个啊。他说：好，那就够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两把砍刀，说就带了两把。
当晚，他不停的骂我骗他，说真以为有人在我店里闹事了——直到我们互相把对方灌醉。
继续说和老孟其他的故事。
我们什么都在一起做，即使后来不在一个学校。
我们一起玩滑板，轮滑，穿着肥大的裤子和板鞋，玩命去做危险动作，直到一个朋友就在我们面前生生掰断了大腿，骨头从肉里刺出来，此后大家在做动作时挥不去那画面，再也没办法去尝试新的大胆的动作时，也就算了。
然后是乐队，从高中起，一起学了吉他。我的爱好远比老孟多，阅读，写作，足球，拆拆装装，旅游，看电影，打牌，桌球……所以我在吉他上用的时间远没有他多——好吧，以上都是借口，其实我就是没有他能吃苦。他可以在三九天坐在室外阳台练琴，为的是手冻僵时练习灵活度，这样在平时就可以弹出1/16音。他能在家几天不出门对着小林克己的教材狂练。而我……好在不需要，我只做节奏吉他就可以，兼主唱。
他是我们本地最好的吉他手，是我的骄傲。我们一起演出，一起排练，一起从饭钱里省下一块八毛的存着买乐器。我们曾无数次半夜排练被人投诉，最终搬到郊区农民房。我们曾五个人搜光了口袋凑出一块两毛钱，然后集体商量这钱是买烟还是买烧饼，最终决定买烟，因为没烟练不下去，而没烧饼暂时饿不死，那是我唯一一次抽大团结，没过滤嘴的。我们曾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满墙挂满棉被隔音，三伏天热得一身是水，蚊子把我们身上叮得满是包，然后休息时集体骂鼓手，以为只有他全身都在动，不会有蚊子叮他。骂得急了，鼓手把裤子一脱屁股冲着我们，原来一天坐十来个小时，屁股上造就满是痱子湿疹。排练完一身是水时，在农家院子里自来水喝饱肚子，冲一身凉水，然后几个人拿张凉席怕到房顶看星星瞎扯淡的时光那么美好——如果有钱再多买几包烟，甚至有啤酒那就更加完美。
但是我们是理智的。所以在师范大学办了场专场后，我离开乐队了。那场，我们唱了21首歌，最后一首歌是在学生的要求下加唱的，一首全场人都会唱切一起唱的《不再犹豫》。我们丢掉麦克风，沉浸在全场的合唱里，那一次以后，也基本是我学生时代的完结，不再犹豫，别了校园，别了乐队。
但别不了的老孟。
在那个时期，老孟和谢璟又取得了联系。我没见过谢璟，只是来听闻。时间太短了，好像只有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老孟和谢璟补全了学生时代的遗憾，也留下成年的唏嘘，我常损他那是一夜情，他总狡辩有好几夜，但，还是过去了，一如老孟那段时间走马灯一样换的女友。
老孟成年后是个很讨女生喜欢的人。长发，摇滚，有个性的面孔，一手好吉他，加上熟识后略腼腆的个性……以及那些女孩后来才明白的那一颗闷骚的心。那段时间，老孟的女朋友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又一个记不住的名字，绝大多数我没见过，再隔一段时间联系后，才知道这中间的名单又加了几个，至于是谁，并不重要。老孟以几乎半个月换一个女友的频率在百花丛中疯狂，当然，他从不会追求别人，那都是别人主动上了他的床。
能把老孟降服的是个小丫头。对，就是那个晨，日后成了孟非铄母亲的人物。我们认识她时，她才17岁。所以老孟嚯嚯未成年少女这帽子永远也别想摘下了。据晨说那天她只是在朋友怂恿下，替朋友去要老孟的电话和签名，然后老孟就缠上她了。每次这样说时老孟就傻笑着不反驳也不承认。鉴于老孟的秉性和晨的淫威，我觉得晨缠上他的可能性更大。不管怎么样，他们的热恋让我惊掉下巴。老孟这个花心大萝卜对这个小小小姑娘言听计从。晨的脾气并不好，心情不好时常指着鼻子骂老孟，老孟永远的表情只有两种：傻笑，或者无奈。我们笑老孟着是在还之前祸害几十个姑娘的债。
他们结婚时，我和我的父母是坐在男方家属桌的——因为老孟提起我妈时总是说“咱妈”。但我们没有结拜。他倒是提过，我那时跟他说，在我心里，兄弟，是可以反目的，亲兄弟也有成愁的，只有朋友，是双方都在乎的情况下才是朋友，所以兄弟不一定好，朋友一定感情深。他深以为然，于是，他永远是我的朋友。
而在我结婚时，他带着我们前乐队的哥们在舞台上演奏，台上台下，好像有两个我。
时间很快，我们都很大了，老孟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说那是老来得子。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小子。他第一时间告诉了我。并且告诉我孩子的八字，让我给他儿子取个名字，特别强调，靶子五行缺金。这本该是爸爸或者爷爷的权力。
高兴！感动！
那一夜我翻了好多书，从诗经楚辞到论语大学，唐诗宋词乃至二十四史的名人，最终，我给那小子取名叫孟非铄。和我写的人物背景一样，这名字取自《孟子》：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我跟不懂古文的老孟说这是你老孟家祖宗家训，也是说这娃出生就具备仁义礼智的美德。老孟很高兴，逢人便说。老孟的母亲，我的“咱妈”也很高兴，在孩子满月酒上拉着我一个个跟来的宾客说娃的名字是我起的，熬了一夜。
如今的老孟把小孟打扮的个他一样个性，并且每次见到我家少爷总是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仿佛比他亲生的小孟还喜欢。老孟收我家少爷当了徒弟，从尤克里里学起，但我家少爷不争气，老孟又宠，至今尤克里里和我的吉他一起丢在家里招灰。我怀疑我儿子这是对我爱好的叛逆。唯一的期望是小孟有没有可能继承他爹的衣钵吧。嗯，挺好，我家少爷只需要唱就可以了。
年龄都慢慢大了，想想，我和老孟认识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我们未曾谋面的时间。如今住在城市两头的我们，也就在封城时打个电话问一下，家里缺不缺什么，要不要送点什么去，然后笑谈如果真是乱世，我们可以带着我家里那七把唐刀……
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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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兰诀纪念章[男]](static/image/common/canglanjue1.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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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6 17:2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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