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签

【桐】卫灵犀

旧书签

序：

偶然翻见一册旧书，里头夹着一枚梧桐叶书签。叶脉间时光凝固，恍然看见十七岁的自己，正从那片金色中走来……

旧 书 签

这片梧桐叶还夹在早已泛黄的《席慕蓉诗集》里。轻轻拈起，它竟这样轻，这样脆，在午后的光里，像一个一触即碎的、琥珀色的梦。叶柄还留着一点柔韧，叶脉却已成了极纤细的、网着的骨架，清晰地拓印着，仿佛时光的纹。那棕黄里透出的融融的暖意，藏着被岁月焙过的痕迹。它早已没有了青叶的涩味，只有一种淡淡的、像旧纸张一样的、沉静的芬芳。这里记录着我的十七岁。

在那一片慢悠悠的光晕里，天，好像总是一种干净的、水洗过的蓝。学校的后墙边，长着好几株高大的法国梧桐。深秋时节，它们便撑开一树金黄，风过时，沙沙作响，像是说着无尽的悄悄话。

那时的我们，总喜欢在树下徜徉。满地的金黄，像是秋天写下的斑斓的信笺。“你看，这一片多好。”你弯下腰，从满地的落叶中拾起一片，举到我眼前。叶子是完美的，边缘没有一丝破损，颜色均匀得像被秋阳精心染过。你的眼睛亮晶晶的，盛着笑意，也盛着整个清澈的秋天。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这片叶子夹在书本中。待到自习课上，或者学习任务完成时，再一起欣赏那颜色匀净的黄，欣赏带着几缕恰到好处的红晕。

日子久了，它便被压得平平的，虽是失了水分，却定住了最美的颜色。你将这片金黄做成一枚正式的书签，然后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上，说：“替我压着它，压一个秋天，等它把秋天记住。”于是，那本《辞典》便有了新的使命。它不再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工具书，更是一座小小的、时间的棺椁，封存着一片叶子，一个季节，和一份懵懂的心事。“送你啦，”你说，“以后你看书的时候，就能一直看见这个秋天了。”

后来，那枚书签便一直跟着我。它陪我读完了《红楼梦》里大观园的秋风，读完了《战争与和平》中俄罗斯原野上的苍茫，也读完了无数本为应付考试而枯燥的教科书。它像一个忠实的、静默的伙伴，见证着字里行间的悲欢离合，也见证着我那段兵荒马乱的青春。

再后来，岁月流转，人事变迁。送书签的那个他，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像一滴水汇入了河流，再无音讯。而这枚书签，也不知在哪一次清理中，被遗忘在了某个角落，静静地，在另一本书里，沉睡了二十多年。

此刻，它就在我的掌心，那么轻，又那么重。我忽然明白，它记住的，何止是一个秋天。那是一段不会被任何世故侵扰的年华，是一张永远十七岁的、明媚的笑脸，是一种“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奢侈的温柔。我们总以为时间能带走一切，却不知它最是慷慨，总将这些微不足道的信物，悄悄地塞回我们手中。

窗外，仍是秋天。我站起身，寻了一本正在读的闲书，将那枚金黄色的梧桐叶书签，重新夹了进去。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怕惊扰了它，也怕惊扰了它身后，那一整个遥远的、金黄色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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