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梧桐叶落的时候,总能想起十七岁的秋天。那些藏在叶脉里的光阴,像从未寄出的信,在记忆深处泛着淡淡的黄。
我的十七岁
十月的风刚刚好,像被湖水洗过一样清透。我总爱拣那条栽满梧桐的小路回家。梧桐叶已经开始泛黄,却还不是深秋那种决绝的灿金,是黄中还透着些许青绿的,温润的色泽。阳光筛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像一页页被撕碎的旧信笺。我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帆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细微而清脆的响声。那是我所能理解的,时间走过的声音。
那时的日子很慢,慢得像梧桐叶在空中打转的弧度。同学们总喜欢传阅着抄满歌词的笔记本,在“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的旋律里,莫名地惆怅。地球自转、公转和倾斜等基本概念 还歪歪扭扭地写在黑板上,而我的目光早已飘向窗外,看一朵云怎样慢慢地走过天空。
那时的世界也很小,小到一条路,一棵树,一个身影,就能将它填满。我常常在第三棵梧桐树下,假装系鞋带,或是整理书包,只为等一个身影出现。他的白衬衫总是很耀眼,在人群里,像一道移动的光。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来,与我仓促抬起的眼神相撞时,整个世界便轰然作响,又瞬间万籁俱寂,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声,敲打着那个秋天最羞涩的秘密。
我的心事,是藏在地理课本最后一页的短诗,是写在草稿边缘的、无人能识的缩写字母。那时候的心事,是玻璃纸包着的糖,明明甜得发慌,却要装作若无其事。那时的我们,在图书馆的同一排书架前,在食堂的同一个窗口,在梧桐小径的同一棵树下,从来没有约好,却总能遇见。那时的秘密是透明的,像蜻蜓的翅膀,明明有自己的纹路,却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我们以为藏得很好,可又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对方。
后来,就像所有青春故事必然的走向,我们毕业了。没有小说里撕心裂肺的告别,只是在那棵梧桐树下,我们各自抱着装满书本的纸箱,混在喧闹的人流里,说了声“再见”,然后就真的,再也没有遇见。
如今,我又站在这棵梧桐下。时光流转,我已成了那个在远处看着青春背影的人。头顶的枝叶依旧在风里哗哗作响,像是在反复吟诵着一首忘了词的老歌。我忽然明白,那个十七岁的秋天,我所感受到的些许惆怅,并非来自于失去,而是来自于一种预感,预感到眼前这金箔一样美好的日子,终将逝去。那惆怅本身,竟是青春华服上织得最密的一缕金线。
一片梧桐叶旋着舞,最终停在我的肩头。我没有将它拂去。
就让它留着吧。仿佛这样,我就还能偶尔通过它,回到那个秋天,再做一回那个在树下假装系鞋带,等待白衬衫的十七岁的女孩。